在中国美术史的研究中,有学者把敦煌石窟壁画和山西寺观壁画称为中国古代壁画艺术的双璧。中国寺观壁画遗存最集中且最精彩的当数山西省。山西寺庙宫观中宋元时期的鸿篇巨制,不仅是宝贵的人类文化遗产,也是研究中国壁画不可多得的珍贵材料。
日前,孟嗣徽主编的《广胜寺壁画——海外藏中国古代壁画精品01》由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该书收入三幅美国博物馆藏山西广胜寺元代壁画的高清图像,分别为——辛辛那提艺术博物馆藏《菩萨写经图》;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藏《炽盛光佛佛会图》;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药师佛佛会图》。其中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药师佛佛会图》、辛辛那提艺术博物馆藏《菩萨写经图》是首次高清授权印刷。书中附有孟嗣徽的导读文章《他乡遗珍:美国博物馆所藏广胜寺壁画》,详细分析了三幅壁画的画面内容、艺术价值,并讲述其被发现和流散海外的经历。广胜寺元代壁画在流散海外百年后,通过数字方式回流,高清原色印刷和专家导读,得以再次合璧。

《广胜寺壁画——海外藏中国古代壁画精品01》,孟嗣徽 主编,浙江古籍出版社
孟嗣徽,故宫博物院研究馆员,兼任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理事、首都师范大学研究生导师等职。主要从事艺术史学研究,曾获美国国家美术馆“斯达基金”、美国亚洲文化协会“福特基金”、法国远东学院客座研究员等多项奖学金支持,赴欧美考察研究博物馆所藏宗教艺术品和敦煌写本与遗画。已出版著作《元代晋南寺观壁画群研究》《犍陀罗的微笑:巴基斯坦古迹文物巡礼》(合作)、《衢地苍穹:中古星宿崇拜与图像》等,发表学术论文70余篇。
广胜寺壁画
广胜寺,坐落于山西省洪洞县(原属赵城县)东北17公里的霍山南麓。霍山是太岳山的主峰,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在《水经注》中记载的霍泉发源于此,霍山由此得名。霍泉滋润了晋南的万亩良田,也造就了广胜寺周围满山苍翠的旖旎风光。据《平阳府志》载:广胜寺创建于东汉建和元年(147),原名“阿育王(King Ashoka)塔院”。之后曾改称“俱卢舍寺”。唐大历四年(769),代宗皇帝赐额“大历广胜之寺”,并立石为记。至此,寺更名为“广胜寺”,亦升为皇家寺院。广胜寺由上寺和下寺两院组成,上寺在霍山山巅,下寺在霍山南麓霍泉的北侧,两院直线相距约0.5公里。
1934年夏,梁思成、林徽因、费正清、费慰梅,两对学者伉俪结伴来到山西汾阳峪道河度假,这是一个风景绝佳的去处。而对梁、林二人来说,此行更为重要的目的是继续早已开始的古建筑考察工作。一年前,在赵城(今洪洞县)广胜寺发现了金版藏经,使这个寺院在学界声名大噪。梁思成认为如果藏经是金代的,那么寺院很可能也是宋金时期的,此前他们还没有发现宋代以前的建筑。于是四人租了汽车前往考察。行至第三天,他们远远看见霍山上广胜寺上下两院殿宇及宝塔,塔身遍体镶嵌的琉璃在夕阳辉映中闪烁着金光。待四人赶到下寺时已在暮霭中,然而下寺的辉煌证明它果然是不负众望的建筑瑰宝。
在梁、林的考察笔记中,除了记录恢弘的建筑群,下寺大雄宝殿内的彩塑壁画也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看到塑工精极的佛、菩萨和罗汉像,侍立的菩萨尤为俏丽,佛容衣带,庄者庄,逸者逸。然两山墙显然是新粉刷过的,东山墙上方尚存一小块壁画,图像色泽皆美。向寺僧询问后得知,早在1927年,两山墙上的壁画已卖给文物商人以价款修葺殿宇。

梁林等四人在广胜寺,左起:费正清、林徽因、费慰梅(梁思成摄)

梁林等四人从下寺往上寺的考察途中,左起:费慰梅、林徽因、梁思成(1934年)
1934年到广胜寺造访者,还有受聘于美国密苏里州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的美国人史克门。史克门从寺院的住持那里获知了同样的消息,并得知这些壁画目前藏在美国。于是史克门推测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新近入藏的一幅巨型壁画应出自广胜寺下寺。这一推测在1938年得到了证实。当时在加拿大多伦多皇家安大略博物馆远东部任职的怀履光派遣了他的两名山西学生到晋南做调查,考察安大略博物馆新近购藏壁画的出处,顺道考察了广胜寺。怀履光的学生将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所藏的那铺壁画的照片展示给广胜寺的住持,住持证实照片中的壁画来自广胜寺下寺。
广胜寺下寺,自南向北排列着山门并天王殿、前殿、大雄宝殿(亦称正殿、后殿)三组建筑。大雄宝殿东西山墙的两铺巨型元代壁画:原位于东山墙的《炽盛光佛佛会图》现藏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西山墙的《药师佛佛会图》被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庋藏。分踞两大博物馆鸿篇巨制的壁画,当仁不让是镇馆之宝。原位于南壁东尽间檐墙上的壁画《菩萨写经图》,现藏俄亥俄州辛辛那提艺术博物馆。
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藏《炽盛光佛佛会图》
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藏《炽盛光佛佛会图》(印刷尺寸926mm×1978mm),主尊为手持金轮趺坐于须弥座上的炽盛光佛,与两侧日光、月光二菩萨组合成典型的“佛三尊”样式,周围集结天上星界诸神祇及侍从。

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藏《炽盛光佛佛会图》
据孟嗣徽介绍,广胜寺下寺元代壁画《炽盛光佛佛会图》是1932年入藏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的。文物编号:32.91.1,壁画高约713.74厘米,长约1483.36厘米。1932年,嗅觉灵敏的古董巨贾卢芹斋赴堪萨斯城博物馆商谈出售壁画事宜。由于出价太高,董事会起初没有接受他的条件。卢芹斋不厌其烦地多次至博物馆洽谈,并承诺奉送一堂清代漆木卯铜的庙堂槅扇,以帮助博物馆在展厅中建立起一个“中国庙堂厅”。这个建议显然与博物馆的愿望所契合,董事会最终被卢芹斋说服。是年冬,史克门在北京还看中了一件大型辽代彩绘木雕水月观音像,卢芹斋投其所好地将其买了去,先以借展的方式在纳尔逊博物馆展出,最后也出售给博物馆。如今广胜寺元代壁画《炽盛光佛佛会图》、辽代的彩绘木雕水月观音像,和那铺来自北京智化寺的明代楠木藻井一同陈列,它们用一堂清代的华丽槅扇隔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中国庙堂厅”。
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中国庙堂厅”(Chinese Temple)

广胜寺下寺后殿元代壁画《炽盛光佛佛会图》—月星、金、木、水、火、土六星神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药师佛佛会图》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药师佛佛会图》(印刷尺寸980mm×1978mm),主尊为药师佛,左右胁侍文殊和观音二菩萨,构成“佛三尊”组合,周围簇拥着日光遍照、月光遍照和药王、药上等八大菩萨,八大菩萨两外侧是药师佛的十二位神将,左右各六位。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药师佛佛会图》
孟嗣徽在文章中介绍,这铺壁画是纽约著名收藏家赛克勒(Arthur M. Sackler,1913—1987)博士于1954年在纽约卢芹斋公司中从卢芹斋的助手卡罗(Frank Caro,1904—1980)手中购得的。1964年赛克勒以父母的名义将壁画捐赠给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如今,《药师佛佛会图》常年陈列于二层回廊宽敞明亮大展厅的显要位置上。展厅于1902年建成,1965年重新装修并布置陈列展品,命名为“赛克勒厅”。这个展厅汇集了大都会博物馆典藏的中国古代佛教造像珍品,一批体量硕大的中国石刻造像。其中大多数藏品是20世纪初私人藏家或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从中国购得的。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赛克勒厅” (The Arthur M. Sackler Gallery)

广胜寺下寺后殿元代壁画《药师佛佛会图》—十二神将中之六神将
辛辛那提艺术博物馆藏《菩萨写经图》
此壁画1950年由卢芹斋捐赠,并注明来自广胜寺下寺后殿。《菩萨写经图》文物号:1950.154,壁画高416.8厘米,长297.3厘米。在《菩萨写经图》中,一位衣着华丽的菩萨侧身坐于书案前,有火焰形头光,身体微前倾,左肘撑于案上,右手擎笔,目光落在案上空白的卷纸上,若有所思。书案右侧有砚台、墨和水注等。画面左下角立一书侍,深目高鼻,皮肤黧红,双臂抱有一卷经帙,内有经卷数卷。画面右上角有一方题记,字迹漫漶,末行“至正……岁次甲午季秋月”数字尚依稀可辨,据此,壁画应完成于元至正十四年(1354)。

辛辛那提艺术博物馆藏《菩萨写经图》

辛辛那提艺术博物馆藏《菩萨写经图》中之题记
孟嗣徽提到,“广胜寺在元代大德七年至至大元年(1303—1308)间,曾遭遇大地震的灾难。这次地震使广胜寺建筑几近全部毁灭。据现存碑碣史志资料可知,元代大德七年(1303)山西发生大地震。其震级8级,烈度11度,震中就在赵城。在北至平遥,南至曲沃一带的震区内元大德以前的木构建筑大都毁损不存。大地震过后,又发生多次余震,很多民居建成后又被震毁。余震一直持续到至大元年(1308)才停止。地震之后又遭遇三年大旱,粮食无收。许多寺庙在地震十年后才得以重修或重建。待这些寺庙重修竣工后,大面积的壁画得以重绘,大约需要十多年的时间。由此可以理解为什么晋南寺庙中之元代壁画大都完成在14世纪20年代左右或者更靠后的时间。”

广胜寺下寺后殿元代壁画《炽盛光佛佛会图》下方的供养人图

广胜寺下寺后殿元代壁画《药师佛佛会图》下方的供养场面
孟嗣徽在其导读文章《他乡遗珍:美国博物馆所藏广胜寺壁画》最后写道:“广胜寺和晋南寺观宋元壁画作品,是本土职业画师在宗教信仰的不同需求下,吸纳传统图像和画样逐步发展形成的,反映出民间画工的高超水平。这是中国寺观壁画发展以来的最后一个高峰,是中国美术历史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宗教艺术品。画师们不曾想到他们的画作会远涉重洋,落户欧美著名博物馆,为中国乃至世界美术史留下绚丽华彩的一笔。从梁思成、林徽因,到史克门、怀履光等,学者们为此做了许多努力。尽管如此,离开原位的壁画,其信息的完整度会大打折扣。欧美博物馆良好的展示条件和开放的态度或许对国人是一种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