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角荣“最后的弟子”石破茂，能否重塑日本自民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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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7日，在日本东京自民党总部，石破茂当选自民党第28任总裁后向人们致意。新华社 图

有志者事竟成。

座右铭“鸷鸟不群”的石破茂第五次冲击日本自民党总裁宝座，终于实现夙愿，成功当选。他在发表感言时强调：“自由民主党必须是一个遵守规则、信任国民的政党。”

近年来，自民党因黑金问题和旧统一教会丑闻遭到广泛批判，国政运作陷入困境，引发的政治不信责任重大，亟需摆脱“政治与金钱”的腐败，以重建公众信任。同时，面对高物价的压力，日本国民迫切需要积极的财政政策以恢复稳定生活。在这样的背景下，新任总裁石破茂肩负重塑自民党的重任，民众期待其能够扭转日本日益颓势的国力。

石破茂被誉为田中角荣“最后的弟子”，深受其熏陶，但在自民党内部的挑战与外部环境变化中，是否能继承并发扬这一政治遗产实现自民党的重塑，不仅关乎自民党的未来，更关乎日本的国家走向。

一、从地方微弱的声音到政治巨星：石破家族的崛起之路

石破茂的籍贯为鸟取县八头郡八头町，鸟取县是日本最小的县，面积仅为3507平方公里，这一“小”象征着地方在全国政治舞台上的“微弱声音”。而将这一“微弱声音”传向全国的正是依靠石破家族三代人的努力。

石破茂的祖父石破市造早年从事农业，但勤奋好学关注教育。尽管没有接受充分的学校教育，他仍努力自学，并记录英语讲义。后来，石破市造于1908年当选为大御门村长，积极参与地方治理，为石破家族在地方政治中崭露头角奠定了基础。

父亲石破二朗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法学部后进入内务省工作，担任警视厅及地方自治体的重要职务，活跃于社会福利和教育领域。1947年后，他参与战后重建，1952年任建设省城市局局长，1955年升任建设事务次官，1958年当选鸟取县知事，成为深受乡民爱戴的地方政治家。

石破茂于1957年2月4日出生于东京都千代田区，受到严格家庭教育的影响，逐渐形成勤奋务实的性格。他自幼喜爱阅读，小学时沉浸于吉村昭的《零式战斗机》和《战舰武藏》的军事故事，中学时则在阅读清水幾太郎的《怀疑战后》和田中美知太郎的《生命的意义》中深刻思考战后日本的社会变革与人性，高中时期则关注石川达三等作家的作品，探讨社会问题。这些阅读不仅提升了他的历史和政治意识，还培养了批判性思维与鸷鸟不群的性格。

1979年，石破茂顺利毕业于庆应义塾大学法学部法律学科，接受了系统的法学训练。这种法学背景不仅培养了他对法律的敏感度，也在潜移默化中塑造了他对政策细节的高度关注和务实的态度。1986年，石破茂在自民党重量级人物田中角荣和渡边美智雄的支持下，首次在家乡鸟取县参选众议院议员选举。凭借广泛的基层走访和深入的选民互动，他成功当选，正式踏入日本政坛。作为一名年轻议员，石破茂迅速崭露头角，他在政策制定中展现出的态度和对国家安全问题的理解，使他在选区内赢得了广泛的支持，并逐渐在全国范围内积累了声望。

自1986年进入政坛以来，石破茂连续12次当选众议院议员，展现了强大的选民基础和政治影响力。他在防卫和农业等领域的政策经验丰富，历任多个重要职务，包括防卫厅长官（2002-2004）、防卫大臣（2007-2008）、农林水产大臣（2007-2008）、自民党干事长（2012-2014）、地方创生大臣（2014-2016）等党内外要职。这些经历不仅提升了他的政治地位，也使他在政策制定、国家安全、农业发展以及地方振兴等方面积累了深厚的经验，成为日本政坛的重要人物。

二、田中角荣“最后的弟子”

石破茂的政治生涯深受田中角荣的影响。石破茂的家族与田中角荣的深厚渊源可以追溯到石破茂的父亲石破二朗担任内务省官僚时期。1947年，石破二朗任战灾复兴院总务课长时结识了刚刚步入政坛的田中角荣。两人都出身于地方农村——石破二朗来自鸟取县，田中角荣来自新潟县，彼此之间因类似的背景而惺惺相惜，并在各自事业的成长期互相扶持。这段友谊不仅在两人政治生涯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还深刻影响了石破茂的成长与未来政治道路。

根据石破茂的回忆录，石破二朗对田中角荣的崇拜达到近乎追随至死的地步，甚至表示愿意“为田中牺牲自己”。田中角荣也在石破二朗的政治生涯中给予了关键支持。尽管石破二朗曾被建议竞选东京都知事，但他选择回到家乡，担任鸟取县知事，这显示了他对故土的深厚感情。选举期间，田中不仅关心石破二朗，还关照他的家人，甚至在选举结果揭晓时陪伴石破二朗的女儿们一起等待，这种温暖的支持让石破家族铭记于心。石破二朗去世后，田中角荣担任了葬礼委员会主席，足见二人之间的深厚情谊。

石破茂的政治启蒙也与田中角荣密切相关。原本作为三井银行（现三井住友银行）员工的石破茂曾为表达对田中的感激之情，特意拜访了田中的私邸。在那次拜访中，田中角荣对时年24岁的石破茂语重心长地说：“拿着名片感谢所有参加葬礼的人，这是选举的基本功。”这不仅是一句关于礼仪的建议，更是敦促石破茂积极投身政坛。田中进一步鼓励石破茂参加众议院选举，并教导他如何进行选举筹划。

后来作为田中派事务员，石破茂在竞选过程中遵照田中角荣的教诲，走访了鸟取县选区的54,000户家庭，最终赢得了56,534张选票。田中角荣的“走访的家庭数决定票数”的选举理念在此得到了充分验证。这一经验深刻影响了石破茂的政治实践。

尽管石破茂并未正式隶属于田中派，田中角荣的政治智慧、地方治理理念和经济政策对其政治思想产生了深远影响。田中特别强调基层政治的重要性，这一理念深刻影响了石破茂的竞选策略。他通过走访选区，与选民保持紧密联系，形成了扎根地方、服务民众的风格，使其在地方选民中获得了长期的支持。田中的基层政治理念不仅贯穿了石破茂的整个政治生涯，还成为他政治实践的核心，因此，石破茂自称为“田中角荣的最后一位弟子”，彰显了他对田中政治遗产的继承与延续。2018年，在庆祝成为国会议员33周年时，石破茂特意访问田中角荣纪念馆，表达对这位政治导师的深厚敬意，并重申将继续践行田中的政治理念，延续他的务实精神与政治遗志。

三、鸷鸟不群的政治生涯

在对待自民党长期存在的“金权政治”问题上，石破茂与田中角荣的政治理念存在着显著差异。石破茂始终坚持改革，与透明政治紧密相连。他的政治生涯中，多次展现出对自民党内部腐败现象的坚决态度。1988年，日本政界爆发“利库路特事件”，政商勾结引发了巨大丑闻，石破茂与同期的十名当选议员感到自民党有可能崩溃，于是成立了“乌托邦政治研究会”，公开秘书薪资和办公室开支，直接推动了后来的政治改革。这一举措显示出他对透明政治的追求。

1993年，因不满自民党在选举制度改革中的表现，石破决定离党，加入了支持集体自卫权和宪法修正的新生党。然而，随着新进党（编者注：新生党属于新进党前身之一，新生党和几个新党合并成了新进党）内部权力斗争加剧，石破于1996年再次离党，并于1997年重返自民党。回顾这一段经历，石破坦言自己似乎有一种与多数意见相悖的“反叛基因”。

重新回归自民党后，石破茂开始在内阁中发挥重要作用。尽管如此，他始终保持直言不讳的态度，2007年自民党在参议院选举中惨败，石破在党内会议上直接批评时任首相安倍晋三，指出安倍的竞选策略失败。这种敢于质疑领导人的作风让石破赢得了“从背后射击盟友”的评价，他也承认自己“多次直言不讳引发不满”。

2012年，石破茂再次挑战自民党总裁选举，虽然在党员票中排名第一，但最终因国会议员支持不足败给安倍晋三。为此，石破在2015年成立了派阀“水月会”，试图通过更强的组织来推动政策讨论，并打造一个在选举中更具实力的团队。然而，他在党内的立场逐渐转变为“党内反对派”，并于2016年拒绝内阁改组中的留任，进一步与主流派系对立。

尽管在2018年第三次挑战总裁选举时获得约45%的党员票支持，石破最终因与安倍派系的对立而被孤立。2020年，他再次参选自民党总裁，但在菅义伟和岸田文雄的竞争中惨败，排名第三。派阀“水月会”也于2021年解散，石破的影响力受到削弱。

石破茂始终没有放弃他对改革的信念。2024年8月24日，他在家乡鸟取县宣布参加自民党总裁选举，这将是他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角逐这一职位。他表示，这不仅是对自己38年政治生涯的总结，更是“最后的战斗”。

四、总裁选举中石破茂的逆袭与自民党权力重组

9月27日，日本自民党迎来备受瞩目的总裁选举。在经历政治黑金丑闻与派阀解散运动后，本次选举因打破派阀政治传统，被称为“没有派阀的总裁选举”，共有九位候选人参选创历史新高，显示出党内竞争的激烈局面。

在首轮投票中，所有候选人均未能获得过半数支持。经济安保大臣高市早苗以181票（议员票72、党员票109）暂时领先，石破茂获得154票（议员票46、党员票108）紧随其后。在党员票相差无几的情况下，国会议员票的流向再度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进入第二轮对决后，石破和高市的竞争局势逆转，石破获得215票（议员票189、党员票26）支持票，超出高市的194票（议员票173、党员票21）最终，石破茂在第五次自民党总裁选举中成功当选。

社会舆论虽然普遍认为此次胜利部分归功于小泉进次郎的支持。小泉在首轮投票中赢得了75张议员票，分析认为这些票在第二轮中大多转向石破，助其逆转局势，成功当选自民党总裁。但我们也应看到这预示着自民党的权力格局正在悄然变化。

其一，“小石河联盟”已经在自民党中举足轻重。石破茂、小泉进次郎和河野太郎这三人因其共同的政治理念和对自民党内改革的呼吁而被视为“同盟”，展示了日本政治在应对新一代选民需求时的变化。尽管他们在正式归属上并不属于同一阵营，本次总裁选举也都分别参选。在第一轮选举中，石破茂获得154票（议员票46、党员票108）、小泉进次郎（议员票75、党员票61）、河野太郎（议员票22、党员票8），已经分别占据议员票总数的37％，党员票的46％。考虑到本次河野太郎只获得了麻生太郎原则上的参选支持，麻生的实际支持投向了高士早苗，这说明“小石河联盟”三人联合已经可以挑战党内的主流派地位。

其二，麻生太郎的策略失误显而易见。在本次自民党总裁选举中，尽管河野太郎已经宣布参选，麻生太郎却在投票当天突然宣布派阀支持高市早苗，这一举动无疑是一次政治失算。不仅暴露了他作为自民党内最后的强大派系试图操纵选举的意图，还进一步失去了河野太郎的信任。在新任总裁石破茂推进党内体制改革的背景下，麻生派的未来存续以及河野太郎的政治动向都将成为影响党内权力格局的重要因素。

第三，岸田文雄明智地选择提前退选，成功跻身“造王者”行列。在第一轮投票中，地方党员票基本持平，国会议员票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因素。除去摇摆的河野太郎阵营的22票。作为背后党内大佬的权力博弈，菅义伟阵营主要力量包括石破茂的46票、小泉进次郎的75票、以及加藤胜信的16票，共预测能获得约137票。相对而言，麻生太郎阵营包括高市早苗的72票、小林鹰之的41票、茂木敏充的47票，预计可得到约160票。因此，决定胜负的关键在于岸田文雄手中的61票（林芳正38票和上川阳子23票）。岸田的最终选择将对选举结果产生重大影响。正因为如此，麻生太郎和菅义伟并非本次选举的“造王者”，关键时刻的主导权掌握在岸田手中。这也为岸田提前退选并跻身“造王者”行列奠定了基础。另一方面，如果高市早苗胜出，则意味着麻生派与清和会残余势力的胜利。对于岸田而言，这次选举也为他提供了一个打击麻生派和清和会的机会，借此展现他的政治影响力与战略布局能力。

五、石破茂能否重塑自民党？

9月27日石破茂在选前接受采访表示，如果“石破政权”成立，他将组建一个“总力集结内阁”，汇聚党内外精英来应对国内外的挑战。以直言不讳和坚持原则著称的石破茂，面临的不仅是自民党内部的改革重任，还需在在野党的压力与国民的审视下，带领自民党摆脱“金权政治”，并解决诸多国内外问题。

石破茂多次经历党内权力斗争，性格和政治立场在此过程中得到了磨炼，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石破路线”。他主张在外交和防务上采取更加独立自主的态度，同时推动国内经济政策改革。石破茂坚持“保守主义即宽容”理念。这种思想不仅赋予外交政策极大的灵活性与务实性，也强调了对多元文化和价值观的尊重，尤其在处理复杂的国际关系时表现出一种宽容和包容的态度。在对华政策方面，石破茂部分认可石桥湛山提出的“小日本主义”，即通过务实的外交政策避免不必要的对抗，尤其是避免与大国的军事冲突。他主张通过经济合作、文化交流等非军事手段来维护国家利益，这与他处理中日关系的思路高度一致。

石破茂的外交理念以务实和功利主义为核心，强调所有政策应围绕国家利益，基于数据和事实制定战略。他主张外交应注重实用性与长远性，避免受意识形态驱动。虽然他认为日本需要维持一定的军事抑制力，但仅依赖军事手段会导致对抗和安全困境。因此，石破茂主张超越军事博弈，通过经济、文化、社会合作，建立互惠共赢的关系，推动持久和平与发展。石破茂能否真正重塑自民党，仍充满悬念。尽管他提出了改革党内结构、推动透明化政治、并加强日本自主外交的明确路线，但这些愿景能否在复杂的党内外局势中得以实现，仍然是未知数。面对党内的利益格局和日本面临的国内外挑战，石破茂能否成功带领自民党走出困境，最终重塑其政党形象？在未来的政坛博弈中，石破茂的改革决心将经受真正的考验。

（王鹏飞，天津师范大学讲师）